我是一名工程师,或者说曾经是工程师。
我高考那会儿,已经不是上大学就是就是天之骄子的时候了。1998年高考扩招,我这种本来吊车尾的学生,也能混个专科学校的分数。当时高考结束,摆在我面前的三条路,第一就是泛着大学不读,直接去商海自我浮沉;第二条路是直接参军,当三年义务兵,回来读军校或者重新高考;第三条路,也就是最简单的,上专科,学水利。
(资料图)
九十年代大家都讲究下海,能赚钱,这不假,我相信就咱这聪明脑袋瓜子,孬好也能整出点成绩,但是我家老爷子不让,我也没办法,只能眼瞅着跟我一块玩的挺好的兄弟独自下海了。其实老爷子说的也没错,他虽然没读过几天书,却认得墙上“书中自有黄金屋,学会读书好致富”的大红标语,思想比我都先进。而且现在回想,姜还是老的辣,我如果真的去玩商业,对我怕是一条歧路。
当兵和上学,两个选其一,我其实还是想当兵。但是阴差阳错,征兵没赶上,当时民兵也没那么大规模,我便只能先去大学读书了。
我读的是工科专业学校,虽然是专科,在当时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。跟现在的大学有很大的不同,我们的老师很少有“学院派”教授,大部分都是工地上下来的工程师或者工人,上课也就穿一工装背心,脸上晒得黢黑,脸颊消瘦,不善言谈,施工经验极其丰富,是典型的“实干派”讲师。所以,当时我们还不学那么多理论的东西,而工程这个东西,干过的都知道,很多时候就是靠的经验的口口相传,甚至有的时候还要靠所谓的“手感”,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。
虽然这听起来优点不专业甚至不负责任,但是事实确实是如此。我们经常听过一些老故事,某某大坝的坝基排水老是出问题,各种数据都验算了好几遍还是找不出问题,没办法只能去首都找来经验最丰富的老工程师,头发都花白了,人家来大坝一看,进施工缝里拿手一模,拿过笔在图纸上划了一道,问题迎刃而解。那些年轻的工程师都不敢相信,纷纷问是怎么回事,这老工程师连扬压力都没算,几十页的草稿纸一眼没看,怎么就知道问题在哪呢?这时候,老人家就像大侠一样,笑着摆摆手,说,无他唯手熟尔。
这种故事固然有虚构的成分在里面,但是总体上还真是这么回事。我的老师们,大概也就是这个态度,理论不重要,再高精尖的理论,也不及多画几套图纸多见几个工程来的实在。而且说实在的,水利工程与土木、交通、电力、机械、管理等专业都有挂钩,学的内容多且繁杂,难度极大,就我们,高考都借着扩招的东风才有学可上的人,天天学字母,谁也遭不住啊。
所以,大学期间,我就见过了相当多的著名的水电站。重力坝有杭州的新安江水电站,面板坝有我们当地的雪野水库,还有当时尚未完工的二滩水电站、刚刚拦河的小浪底水利枢纽。随便给我个大坝的图纸,就算我没那么多理论知识,我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。随便给我个多年洪水历时资料,让我发电、让我调洪排沙,基本我也能整个差不多。所以,毕业时,我基本上已经有点工程思维了。
当时我毕业的时候,正好云南某地的水利工程正在建设。那个工程的总负责人好像与我们学校有些联系,我毕业那年,工地正好缺监理、施工工程师之类的,我们同届的估计有三分之一都去了那边,我也是其中之一。
四月份我毕业回家,其他人正拿着简历四处奔波的时候,我就在家里闲着玩最新的盗版Windows XP,而家里人见我毕业就找到了工作,还是“工程师”,当然相当高兴,哪怕工作的地方偏一点,但是毕竟修大坝,这在他们老一辈人眼里也算铁饭碗了。而我自己,正想着到处去闯荡,云南又能怎样?那会儿满脑子都想着能歌善舞条子跟水蛇一样的傣族姑娘,要说有什么担心的,那就是听说云南三只蚊子一盘菜,这要是被咬上一口,那还不得丢半条命啊。
2001年火车还没有大提速,更没有高铁动车,虽然坐火车已经比以前规范化了很多,但是火车站还是人山人海,尤其是上学的和工作中赶在了一起,仅次于每年的春运了。我要上的那趟车,每节车厢门前都是人挤人,我背着跟我差不多高的行李铺盖,也被裹挟在人群中慢慢涌动。
我只觉得后面一堆人挤过来挤过去,我回头想看看是谁这么没素质,一回头,却看见一张挺消瘦白净的脸,胡子拉碴,带着个复古圆墨镜,剪着个寸头,我定睛一看,这不是我同学肖利阳吗?
他也认出我来,当即就笑了起来,“老尹?”
肖利阳跟我从高中就是同学,我们当年没少捣蛋,上课跟老师打游击那是家常便饭,偶尔打掩护翻墙出学校也是常规操作,下河捉鱼,上树桶马蜂窝也不稀奇,可以说当时80后能玩的,我俩基本上都玩遍了,上个专科,只能说也不亏。
我奇道,“你怎么也来了?”
虽然我俩高中那会儿,跟人沾边的事一点都不干,但是在大学,肖利阳属于肯学肯干的人,该说不说,成绩还不错,是有悟性的人。高中学的东西太抽象,他跟我一样,都理解不了,但是大学我们学的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,他一学便知。所以,我觉得他肯定得整个不错的工作,而不是跟我一样和知青下乡一样发配到祖国大西南。
他叹息道,“我都找到了中铁建,谁知人家今年政策变动,得要本科学历,唉……”
我拍了他肩膀一把,大大咧咧道,“大西南怎么了?革命勇士理应骑马跨枪走天下,现在咱们去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,明年咱们就去克拉玛依的石油矿井,也算见识见识祖国的大好河山,把革命红旗插满长江两岸……”
我正说的起劲,忽然听见远处响了几下铃声,我还没反应过来,肖利阳叫了一声不妙,他虽然长的白净精瘦,但身上是力气可是一点不小,顿时像条鱼一样在人群中游走起来,还不忘一把拽住我。
眼瞅着前面车门要关了,而肖利阳还被堵在门口,我飞起一脚,直接踹在肖利阳屁股上,他借力直接飞上了车,我也不敢耽误,一步跨上了列车,紧走几步来到车厢中间,随便找了个地方落脚。就在这时,车身一阵晃动,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,车窗外的景色慢慢倒退……
火车走走停停,车上的人都换了好几波,我和肖利阳愣是坐在原地没挪地方,就喝了点水,第三天,总算到了文山县,车站很小,没几个人下车。我和利阳下车后就被装上了盖着篷布的解放卡车,里面还有十来个人,看着跟我俩差不多,都是一副学生的样子。然后卡车马不停蹄的一路南下,开始还有公路,后面直接开到山里,一边是万丈悬崖,另一边是万米峭壁,司机开的飞快,我们一车人都做不惯这种过山车,纷纷抢着到后挡板这边呕吐,但是大部分人都一天没吃饭了,也只是干呕而已。
但是我们都是毕业的学生,也没多想,水利工程嘛,建在深山老林也挺正常。路上还下了大雨,卡车虽然有个篷布,但根本不放雨,加上刮风,没多久我们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。终于,当晚八点多,我们终于看到了点人类活动的痕迹,旁边零星出现了些临时搭建的板房,接着,车子猛的一个急转,远处山谷中的大坝映入眼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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